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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對我說,你有的東西不太多,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我沒告訴你那天早上我剛好作了一個夢,夢到我努力付出、醞釀、耕耘、栽種的田地長出了讓人稱羨的花。

那個夢太過真實了,讓我醒來時還誤以為是真的。盥洗完面對凌亂的床褥時,才真正意識到那是場夢。儘管是夢,心底仍舊難以抵抗地浮現出花開遍野,讓人捧入手心、愛不釋手的期待。

而現實如同我清醒時望見的那片天花板。外頭陰雨使整個房間也跟著灰濛濛的,天花板亦如是,並混雜著近視所生的朦朧。

心情並沒有特別動盪,畢竟花確實是長出來了,就算只有我一個人能了解這朵花的美麗。

很久以前就明白付出並不一定會得到報償。長了這麼大了,或許比較多的成長在於,能比過去的自己早一步將期望落入失望的憂愁和疼痛收起,然後執拗地再試過一遍又一遍。

 

每次往回頭看,總覺得過去自己的影像總是能揀出缺點和待改進之處。更覺得自己怎麼會如此天真單蠢地說錯那些話、做錯那些事,總狠狠地把自己嘲笑一輪。

回想過去的自己都能找到那麼多的不成熟,更何況是去看那一張張相片。

我甚少照相。因為我以前還沒有學會虛應故事的微笑,總是那個世界欠我三千億沒還的臉,很難找到一張笑著的相片。和其他笑得開開心心的人放在一起總覺得突兀,不如自己默默退開。

不過,我從以前就蠻喜歡看別人的相片,並有一套自己的選相片哲學。難以言喻,但有些相片的分數就是會比較高一些。

 

我想許久以前的人們害怕照相,覺得自己的靈魂會被照相機吸去並不是沒有原因。因為相片竟能精準地將某個畫面停滯,讓那些光芒、晦暗或是其中的任何細微變化被困在一張薄薄的紙上。

那感覺像是人生被切成斷片,拉出來曝曬過後成了一幀收藏。而時光從此滯留,停在那個回不去的歲月。

或許真的有什麼被吸入相片裡了吧。

所以瞳孔中有光芒的人,若望著鏡頭微笑,你竟也能透過相片瞧見那光芒在盪漾;被悲傷凝結的人,光是望著那個背影就能感受到痛徹心扉的寒冷。

那些最自然而不矯揉造作的一切,無論哀愁喜樂總是能讓我感覺到相片裡的人的生命,讓我試圖了解一個人,或說路過他那個當下的腳印。

 

而我們的生命並不如相片一般,若有什麼華美精彩的片段會自動停格,也不會因為正痛得四分五裂而被記載。更遑論我們大多時候付出了再多的代價,卻只是望著其他人輕鬆逍遙,而你氣喘吁吁近乎溺斃地想著為什麼不是自己得到。

我們大多時候一如在海中泅泳,不知去向也不確定來方。我們灑出去眾多的餌、我們努力踢著水,只求能得到一些糧食支撐自己的體力遊到夢之彼方,並好幾次在錯誤的岸邊欣喜地呼叫,最後卻又狼狽地繼續前進。

所以我們是那麼想要得到報償,那麼想要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回報,最好像是一張相片被永遠留下。

 

而隨著年齡漸長,面對這個大家都學會客套微笑、用美麗溫馴的禮儀應付大多人,不經意就會分不清哪些是真實,或是根本沒有真實的世界,我們開始徬徨,覺得最後說不定會溺死。

說不定沒留下任何一點痕跡就沉入海底,化作魚的餌食,化作下一個人釣上船食用的養分。

於是我們更悉心盼望著能留下至少一張充滿光芒,像是絕對到得了彼方的痕跡。只是我們都知道,太多時候執著於失去的那些體力,反而會看不見真正的去向。

所以我們日復一日學著接納,學著放手,學著看向更遠的地方,不要執著於那些游過便無痕跡的汪洋,儘管心裡不可能沒有浪花。

 

於是,直到有一天我們都能輕易化作人形立牌與他人合影時,才發現過去那些愚蠢的、可笑的、橫衝直撞的痕跡,都是那麼自然而珍貴的記錄。

只是那些努力和付出呢,有什麼把它們記載下來了嗎?

在沒有評分儀器和定位系統的生命中,最真實的或許是那些我們未曾停下卻找不著痕跡的步伐。我們希望的從來就比擁有的多,所以我們貪婪地不斷前進,卻在每一次失落中質疑自己前進的意義。

又在每一次往回看去時,看見過去幼稚的自己離自己好遠,卻又好近。看見自己和過去有什麼不同、看見自己過去未曾察覺的蛛絲馬跡,甚至發現自己痛苦的淚水混入海中消失無蹤後,卻在心上留下更深的印記。

然後你也發現,縱然沒有留下一張張相片、沒有人發現你在那些時刻多麼糾結或是欣喜,可是你確實離開了原地,確實和幼稚年輕的自己有所不同,無論願不願意。

然後你開始懷念過去那些愚蠢、開始懷念那些不矯揉造作的身影,最後像是把相片捏緊在懷裡,告訴自己必須珍惜這一切。

而我們離開的腳步必須堅決,但心或許可以留在原點,緊抓著那團年少輕狂的火焰。

 

然後,再走了更遠之後發現,努力並不一定會有報償,可是我們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卻會因為那團火焰而顯得動人。

我們擁有的永遠都不夠,可是我們不能丟失最重要的那一個。

我們沒辦法留下那麼多相片般的收穫,所以更不能忘記去珍惜那些可能一閃而逝的人事物。

這樣的話,最後或許會發現,我們留下的那些閃亮,原比自己猜想的還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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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山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