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居

這篇稱不上書評，不是這麼嚴謹的內容，我也還沒有辦法真的很詳細的去剖析這本書，只是想說點話。

星期一看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果不其然陷入某種低潮和自我質疑。

這本書的力道很強，如林奕含本人所說的：「這麼大質量的暴力，是絕對不可能再現的。」

看完後有一段時間腦袋裡總是「虛妄」二字。質疑自己有生以來所承受的全都只是虛妄的痛苦、虛妄的折磨，甚至寫了這麼多也只是虛妄的書寫。

讓我想起了林奕含剛離開的時候、他父母發聲明的時候，我正被事務所經營權爭奪的一系列肉粽案件弄得很厭世，看到這些消息又益發厭世，那時候我在想：「這個社會有那麼多不堪、那麼多更需要我們去關心的事情，而我正他媽的必須浪費這麼多時間處理這些毫無意義的案件，我到底在幹什麼？」

面對這麼高質量的痛苦，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資格說自己受盡痛苦和折磨，儘管我的理智隨時告訴自己，痛苦是無法真正被量化的，在受苦的那當下，痛苦就只是痛苦而已。

面對這麼銳利逼人的書寫，我甚至也不確定我寫過的那些是不是真的有幫助過什麼，或者一切只是我虛妄的自以為是。

或者書寫這件事情本身，本即有虛妄的成分。

林奕含在書中寫下：「她恍然覺得不是學文學的人，而是文學辜負了她們。」，一如她在訪談中說：「會不會藝術從來就只是一種巧言令色而已？」

我不敢說我懂他的疼痛，可是就信奉文學、重視藝術的人來說，確實，許多時候我們都會想：

我們都說藝術、創作是誠實的，他是無法說謊並可以瞥見作者靈魂的。那麼，能說出這麼美的語言的人，為什麼同時可以是這麼齷齪的人？

縱然我可以很大聲、很有理智地說：才華和人品本來就是兩回事。

可是我也知道，在我的理智壓不住感性時，會聽見心裡有一個聲音小聲地詢問著：到底為什麼可以是這個樣子？

我在書裡也看見了思琪的世界裡，對愛、對性、對文學信仰的崩解。

她是愛的。可是正因為她愛了，所以當她意識到對李國華來說所有的文學都只是「嬌喘微微」、當她再也沒辦法用任何藉口說服自己那些她所承受的可以是愛可能存在的形式、當她最後被完整的物化成一個不被尊重的客體，甚而被迫承受她再也沒辦法說服自己說這是「做愛」的性虐待時，她那已經痛苦地離開身體無數次的靈魂，選擇再也不要回到這個贗品裡。

我至今其實仍然無法接受林奕含父母的那段聲明，看完整本書之後尤甚。

這麼用心的書寫，被他們簡化成簡單了兩三句話，站在一個獨裁的地位強迫所有觀者去用那個方向解讀。

看完書後，我甚至認為，林奕含不願意提及她自己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完全是創作上的刻意安排，縱然現在已經被毀壞，而太多人沾沾自喜地開始自以為是偵探尋找蛛絲馬跡。

這本著作裡要說的東西這麼多、用了這麼多技法，甚至安排了怡婷和伊紋這兩個充滿寓意的角色，或許是想說：

許多讀者是怡婷，是那個社會結構裡恰巧沒有遭遇過如此殘暴對待的倖存者。看完了這本書，我們共享了思琪的靈魂，而我們必須記得這世界上有她面對過的這些事情。不僅要理解她曾有的愛、痛苦、折磨，更要帶著這些事情活下去，或許憤怒，更或許再更大聲地告訴其他人，這世界是有背面的。我們都是倖存者。

思琪不該單純被定位一個特定的人，她是整個受苦的群體，惟有正視這件事情，才有可能讓減少思琪式的苦難。伊紋也是。

心情很亂導致寫的很亂。

但我最後還是想跟林奕含說：謝謝你傾盡生命寫出這本書，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