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山居

我們家是住在小型社區公寓15樓其中一戶的小康家庭，有在公司擔任職員，最近剛升上區經理的爸爸、一個溫柔文靜的乖巧女兒，和身為家庭主婦的我。

一切雖然都是那麼平凡，但仍然很幸福。

女兒今年已經17歲了，在準備大學升等考試的她常常在學校晚自習，我們都沒有給她太多壓力，希望她不要因為這些壓力反而失常。今天因為是假日，女兒在自己房間溫習功課，而我想趁下午時分將家裡打掃乾淨，所以操控著吸塵器在家來回走著。

多少害怕過會因而打擾到女兒，但那貼心的孩子很久以前就和我說過沒關係、說她不在意這些聲音。

一直以來，都覺得有這樣一個體貼的女兒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從小到大，女兒都沒有為自己添過什麼麻煩，儘管功課並不是頂尖，卻也不算壞。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要求的了，否則就太貪心了。

仔細想想，那孩子唯一讓我煩惱過的事情，大概是她小學五年級的某個星期三下午，回到家突然對我說──

「媽咪，為什麼你的身上沒有洞？」

那孩子張著大大的眼睛，像是很困惑，但卻完全沒有說謊的跡象，手甚至很不安地交纏在一起。

「……親愛的，你在說什麼？」於是我只能停下手邊家事，蹲下來對上她的眼睛，認真地詢問她到底在說什麼。

有時候孩子的說詞太天馬行空了，總是要耐下性子來問問題才能理解。

「洞呀，像我的身上就有好多黑色的洞。媽咪妳看這裡、還有這裡，都有。」但那孩子卻不像是在描述什麼天馬行空的事情，而是很認真地指著自己身上的一些區域，被粉紅色的碎花洋裝遮起來的地方有幾個，最後停在她舉起的，那隻嬌小纖細的右手臂上，像是要我看清楚這裡應該要有個洞。

可是不管我怎麼看，那就只是很普通的，女孩子的手臂。連瘀青都沒有。

凝視著那孩子堅定的眼神，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知道這孩子不會騙人，從小到大她每次騙人的時候總是會露出破綻。

很久以前，親戚的小孩們出於玩樂的心態要她向大人說謊，說是另外一個小朋友偷了大家的糖果。結果她才剛走到大人面前就開始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撇除了說謊的可能性，也就只能盡可能去理解對方的語言。儘管無法理解那孩子看見了什麼，但直接否定也對事情沒有幫助，想了想也只好更詳細地問下去。

「親愛的，你什麼時候開始看見這些洞的？」

「嗯……好像是幾個月前，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受傷了還有擦藥，可是都沒有用……而且好奇怪呦，大家身上都沒有洞，只有我有呢。」她邊說還邊看了一眼自己剛剛指過的那些位置，讓我心底的不安不斷升高──這孩子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會痛嗎？」尤其是不管我怎麼看，都找不到她說的那些洞。

「不會喔，可是那些洞會變多……」那孩子小小的眉頭又皺在一起，手指戳著手臂，戳得很深，像是想把手指放進某個洞裡。

「你的意思是之前沒有這麼多嗎？」

「嗯，之前我的手上面沒有喔。」

「那些洞長什麼樣子？」

「媽咪你看不見嗎？就是黑黑的、圓圓的、看起來很深，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媽咪，好奇怪喔，如果是受傷的話應該要流血、或是痛痛的啊，可是什麼都沒有耶，就是突然跑出洞來……」

女兒邊說邊低下頭，盯著她手臂上「應該有個洞」的地方看。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像是看見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皺起了眉頭。

「親愛的、」突然掀起的害怕讓我只能選擇伸手搭上女兒的肩膀，打斷她過於投入的凝視。「親愛的，你看到什麼了？跟媽媽說好不好？」

「媽咪，我剛剛盯著那個洞看，原本就只是看不到東西的黑色……然後突然就出現了我以前和狗狗玩，結果差點被路邊的車子撞到的畫面耶，好恐怖喔。」女兒抬起頭時眼神夾雜著淚水，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怎麼看都覺得這孩子沒有在騙人，可是、我該怎麼辦？

沒有勇氣讓女兒再去盯著身體其他地方的「洞」看，或者是讓我知道還有那些地方有洞，我只能打電話給她的父親求救，最後也毫不意外得到「帶著她去找精神科醫生」的結論。

天，這是第一次，我這麼希望女兒在說謊。

醫生也詢問了很多關於洞的事情，在旁邊聽著女兒天真卻嚴肅的回答，每個字都讓我的不安無限膨脹。明明可以理解女兒說的每一句話，卻沒辦法認同或是接受，無論是那些看不見的洞，或是往洞裡看會看見的東西。

思覺失調。這是醫生最後下的結論。

女兒抬起頭問我：「媽咪，那是什麼意思？我生病了嗎？可是我沒有哪裡痛呀？」那天真爛漫的表情讓我泫然欲泣，卻只能用力阻止那些鼻酸衝出防備，不讓自己在女兒面前崩潰。

「不要怕，媽咪陪你。」把女兒用力抱進懷裡，感受那嬌小卻溫暖的心跳聲，卻讓自己越來越想哭。「你要乖，聽醫生叔叔的話按時吃藥，定期來找叔叔聊天好嗎？媽媽都會陪你來的。」

「好。」

回家的路上，我緊緊牽著那孩子的手，像是怕她會突然消失。但那孩子卻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像過去一樣踏著輕快的靈巧步伐，甚至會因為路邊的一隻小狗就輕拉我的手，要我和她一起分享。

包包裡那些女兒必須要吃的藥像是有千斤重，讓我只能拖行著自己沉重的腿。望著路上那些放學後在路上玩樂的學生，像是想起了什麼，我連忙拉著女兒走到一旁，蹲下身詢問：「媽咪問你喔，你有沒有和其他人說過洞的事情？」

「沒有耶……因為覺得好奇怪，所以想說先回家問媽咪。」

聽見女兒的回答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內心那些女兒可能會因為透漏了這些訊息而有的遭遇戲碼因而停止演出。

「我跟你說喔，這件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只要有我、你還有爸爸知道就好了，答應媽咪，好嗎？」

「為什麼？」

「因為如果有其他人知道的話，你生的病就比較不容易好啊。」

「媽媽，可是、我到底生了什麼病？因為我跟大家不一樣嗎？」

「不是這樣的，你其實還是和大家一樣喔。」

「那為什麼媽媽和醫生叔叔都說我生病了？」

「……親愛的，我們回家再說好嗎？爸爸在等我們回家一起吃晚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傷了女兒單純的心靈，我只能強制中止這個話題，卻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還是造成了什麼傷害。

因為我明顯看見女兒鼓起了嘴，有些不服氣。

說不定我根本是在保護自己。

「但你還是要答應媽咪，不要和其他人提關於洞的事情，好嗎？」

「……好吧。那媽咪回家後可以和我解釋生病的事情嗎？」

回家後，我把這件事情在女兒去洗澡的時候告訴了丈夫，種種的擔憂和焦慮讓忍了許久的眼淚潰堤。我不知道有多害怕從此以後女兒的世界裡，將永遠充滿那些我們看不見的洞。

「沒事的，醫生也說了，有可能治好的。」丈夫也只能這樣安慰著我，而我們都無法理解，為什麼女兒會突然生了這樣的病。

那孩子洗完澡後就纏著我們，希望我們解釋清楚她究竟是哪裡生病了、為什麼要吃藥。最後我們也只能和女兒說那些洞其實是不存在的，要她不要太過在意那些洞。

「可是它們就出現在我的身上呀？我都看見了，為什麼不存在？」

但當女兒這樣問的時候，我們也只能啞口無言，最後支支吾吾地說著：「乖，聽話，媽咪不會害你的，聽媽咪的話按時吃藥好不好？」說到後來，才剛在女兒推開門前止住的淚忍不住又傾洩而出。

看著我忍不住哭了起來，女兒有些慌了手腳，連忙抓起一旁的衛生紙想要遞給我擦眼淚：「媽咪對不起……不要哭、我會乖，我會按時吃藥的……」

說著就連女兒都快要哭出來，只能讓丈夫先帶著女兒回房間睡覺，安撫她的情緒，留我一個人在客廳慢慢緩和過於動盪的一切。

接下來便是長期抗戰的開始。

儘管在我眼裡，女兒是那麼正常，就和剛出生時一樣純潔無瑕，我卻無法預期哪天她又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些深不可測的黑洞；儘管女兒告訴我，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那裡不對勁或是不同，但只要想到那些我看不見的洞，我就無法放心。

那些最令人感到害怕的東西，眼睛全部都看不見。究竟醫好了沒有也只有女兒自己一個人知道。

從那之後女兒說了每一句「沒事」、「我很好」都成了謊言。只因為我並不覺得那些話是真心的，最多也就只是女兒的貼心，希望我不要太操煩。

面對這樣的體恤，我能做的還是只有提醒她吃藥、定期陪著她去看醫生，並要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次於那孩子面前落下任何一滴眼淚。

剛開始那孩子仍舊覺得自己身上確實有那些洞，甚至還增加了一些。但隨著療程越來越長，那些洞似乎也終於停下滋長的跡象。

一眨眼也過了三年，我始終不明白那孩子眼中的那些洞變成了什麼樣子，直到我在女兒房間的垃圾桶中，翻出了那些她應該定期服用的藥。

「你怎麼把藥都丟掉了呢？」一開始以為女兒是在鬧小孩子脾氣，讓我的語氣帶著點怒意，覺得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會為自己想。

「呃、已經不需要那些藥了。」女兒從小說中抬起頭回應，雖然遲疑了片刻，但語氣帶著堅定。

「你……」存在於語氣中的堅定讓我感覺事情有些轉機，想要詢問清楚卻又糾結著應該怎麼開口才是好的表達方式。

這幾年來我一直努力著，希望能盡量不要傷害到女兒，講話也因而變得比較委婉。

「媽，沒事的，我已經看不到那些洞了。」沒想到那孩子卻搶在我提問之前先給了解答，而這個解答讓我欣喜若狂，像是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

但還是隱約有些擔憂，便最後一次幫女兒掛了號，讓精神科醫師再鑑定一次是不是真的痊癒。

陪著她進去熟悉的診療間，在一旁看著醫生和女兒對談，聽見那孩子說自己最近漸漸不會再看見那些洞了，便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歡欣。

儘管女兒的表情並沒有太多的快樂在上頭，但應該是因為當那些洞消失，便也證明她之前確實生病了吧。想到這裡又忍不住為了女兒感到心疼，她年紀才這麼輕，為什麼就非得面對這樣的事情不可呢？

但沒關係，一切都過去了，之後女兒就能各方面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吧。

離開前醫生特別叮嚀女兒不要想太多，如果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歡迎都再回來和醫生聊聊天。而我真心期待女兒再也不需要去找醫生說任何一句話。

無法理解那些洞是怎麼佔領女兒、又怎麼離去的，我多少還是會擔心再度復發的可能性。所以不時還是會偷偷試探女兒，避免她是為了不要讓我擔心才說謊、或是又不明原因的看見那些不存在的洞。

又過了幾年，女兒都沒有再提起那些洞的事情，而在我的觀察裡，也遍尋不到女兒可能還是被洞困擾著的跡象，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隨著年歲流逝，女兒也亭亭玉立地像當年第一眼看到她時，我偷偷許下的願望。

一切都和我希望的一樣，她還是那麼純淨溫和的存在，甚至也沒有像那些叛逆期的孩子一樣，把自己的臉上塗滿了各式化妝品，近乎認不出原本的模樣。

在進去她房間前敲了敲門，沒人回應時回頭看見掩上的廁所門，想必她是去廁所了吧。拉著吸塵器推開房門，書桌上的本子被風吹動著翻著頁，那孩子每次覺得太悶的時候，都會打開窗戶念書，讓自己透透氣。

將房間的地板都清乾淨的同時，剛好停在女兒的書桌前。上面放滿了各式的參考書和課本，但剛剛那本被吹動著的書，似乎比較像是日記。

明知道不應該趁女兒去廁所的時候偷看日記，卻忍不住將視線移到又翻動起來的頁面上。

──是在講洞的事情。

倒抽了一口氣，我忍不住抓起那本日記往前翻到第一頁，看著上面的日期感到安心。至少是女兒還在看醫生的那段期間裡，這樣的話，或許她只是突然想要回想過去那些關於洞的離奇。

但一頁接著一頁閱讀後，我卻發現一切都是我天真的幻想。

2007年10月07日

媽咪說我生病了，帶我去看醫生。醫生也說我生病了，可是我明明就看得見那些洞，到底為什麼大家都看不見？我好想知道。

可是媽咪因為那些洞哭了，我不想要媽咪哭，所以我會乖乖吃藥。

2007年12月01日

我已經有點習慣那些洞了，可是媽咪說那些洞代表我的病還沒有痊癒，所以要乖乖吃藥。

其實還是有點困擾，如果我真的生病所以才要看醫生吃藥，那為什麼不管我從來沒有缺診或不按時吃藥，洞還是越還越多了呢？好多地方也開始跑出洞喔。

2008年05月14日

今天跟醫生說我身上的洞沒有變少，晚上洗完澡就發現媽咪又躲起來偷哭了，我不喜歡這樣。

我希望她不要難過。

2008年07月29日

最近因為洞越來越多，所以我也認真的研究了。

看每個洞會看見的回憶都不太一樣呢。只是我自己也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有這些回憶、或是那些回憶本來是不是長這個樣子。

洞已經多到會距離旁邊的洞太近的程度了。可能是因為這樣吧，所以我盯著洞看的時候，有時候那些回憶感覺會混雜在一起，一下跳這邊一下跳那邊的。

但又好像是相關的，好神祕喔。

不過或許最神秘的還是身上有這麼多洞的我吧。

會不會有一天我被這些洞給淹沒呢？

2009年01月03日

我覺得好奇怪，媽媽也好、爸爸也好、醫生也好，為什麼不管是誰都不相信我真的看見了那些洞呢？

我說的是實話呀。

是不是因為他們說我生病了，所以我說的話就都不算數了呢？

但我到底是生了什麼病？我只是說出自己看見的東西而已啊……我到現在還是不懂。

2009年04月11日

已經看醫生、吃藥好久了，可是身上的洞也都還是洞。

會不會他們都騙人，其實他們也看得見自己身上的洞？

2009年09月01日

或許每個人身上都應該要有那些洞才對。

2010年02月15日

誰能跟我證明到底什麼才是正常的？才是沒有生病的？

2010年05月03日

今天身上又多了一個洞，我好生氣，覺得那些藥根本就像在吃維他命，一點用處都沒有。或許是因為我根本沒生病才沒用也說不定！

日記並沒有每天撰寫，而是隨意地跳躍，無法預測下一篇的日期。看來這個日記只是針對「洞」做紀錄，隨意地在女兒覺得有需要的時候寫下而已吧。

看著那些女兒從沒有說出口的真心話，我忍不住顫抖著，卻不敢讓日記掉到地上，怕女兒回來的時候生氣。

越快看完越好，這樣才不會被去廁所回來的女兒撞見自己偷看。

2010年08月21日

一氣之下把藥通通丟進垃圾桶裡了。我再也不想吃了，我覺得好累。

如果大家都覺得沒有洞才是正常的，那我只要假裝自己沒有洞就可以了吧？反正他們也都看不見這些洞。

媽媽也這麼覺得呢，我騙她和醫生說我看不見洞的時候，她看起來好開心的樣子。

那就這樣吧。

2010年10月13日

我真的抓不準那些洞長出來的節奏，只知道只要出來就很難再消失了。

那些從洞裡看到的回憶似乎全都和一些重要的事情有關，但有的就只是幾句話而已。再這樣變多下去，我是不是會開始看不見自己呢？

2011年05月14日

自從我身上長滿洞之後我就好害怕照相，如果相片把我身上的洞照出來被大家看見的話，我要怎麼辦才好呢？

但今天大家照的大合照，大家都沒有覺得哪裡不正常，只有我自己看到我的手上佈滿了黑色的洞呢。

難道真的是我有生病嗎？

2011年09月01日

只要是「正常」的人，他們說的謊言也會被相信；

只要是「生病」的人，說再多實話也沒人願意聽。

2011年12月30日

我可以繼續假裝自己和每個人都一樣，沒問題的。

看著女兒這幾年來字跡越來越混亂的日記，這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不自覺地讓她面對更多的壓力，最後把那些對他人的溫柔變成傷害自己的武器，讓病越來越重卻不肯求援。

甚至是那些質疑為什麼只是和大家不一樣，說的話就沒人願意聽的言語，女兒一字一句對於自我的否定，都讓我感到無比的心疼。

她竟然為了不讓我擔心，隱瞞了自己生病的事實啊……原本是這樣想著的，但越看卻越覺得弄不清楚究竟是誰生病了。努力抹去佈滿自己眼眶導致視線模糊的淚水，甚至偷瞥了一眼門口，看女兒是不是要回來房間了。

2012年03月25日

本來只有臉頰上有洞而已，現在連右眼那邊都變成一個黑洞了，這樣以後也沒辦法化妝吧。根本看不見眼睛，就算想化妝也做不到啊。

會不會有一天，我連自己的臉都完全看不見了呢？

2012年07月01日

洞。

我開始漸漸覺得每個人身上一定都有很多洞，只是大家都看不見而已。

還是視而不見呢？呵呵呵呵

2012年11月17日

我快要看不見自己的臉了，我是長什麼樣子呢？

現在是靠看著那些洞出現的回憶畫面，來記得自己長相的。

不知道有沒有距離現在近一些的回憶……

臉上的洞會出現的回憶，好像是我小五的時候呢

過沒多久就開始發現這些洞了

2013年06月03日

用佈滿洞的手拿筆感覺真怪，不過習慣就好

就像我也習慣看不見自己的臉，每天早上起來只能拿毛巾亂抹一番

2013年11月29日

已經有點不想管了

為什麼只有我看得見這些洞呢？

大家應該也有很多洞在身上才對呀

2014年03月11日

我在同學身上看見洞，以為自己弄錯了

回家後卻也在媽媽腿上看見洞

我就說每個人都應該要有洞才對

被所謂的真相震懾，我只能放縱自己的眼淚不停落在女兒的日記本上面，然後安慰自己說，只要和女兒道歉一定會被原諒的，便不顧一切地繼續翻下去。

越到後面除了字跡越來越凌亂之外，有時候也要多翻幾頁才會看見下一篇日記。其實已經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了女兒在這些年獨自面對的一切，也第一次痛恨起女兒所謂的貼心。

原來所有自己覺得正常的跡象，都是自己擅自解讀而成的，在這些自以為是中，忽視了女兒真正的看法。

──但究竟是女兒生病了，還是覺得她生病的我們生病了？等女兒回來，一定得再和她一起去和醫生好好談談吧。

把日記放回女兒桌上，我站在書桌旁，背對著門不斷要求自己振作、不要只會一直哭泣，這樣根本沒辦法解決那孩子的問題。而未關上的窗戶又刮了幾陣風進來，終於把臉頰上的眼淚稍稍風乾。

低下頭也發現日記又被風吹翻了數不清的頁數。

原本不以為意地望著日記本自己翻著頁，直到在一片白茫中突然發現了似乎有字跡靜靜藏在上頭，便伸手壓住日記本，閱讀這或許是最後的一篇日記。

將視線對焦在文字上，這和其他篇不同，上面並沒有標註日期。迅速地閱讀完後便愣住了片刻，並不是很確定其中的含意。卻在抬頭瞥見眼前那片敞開的玻璃窗瞬間，腦袋猛然重新開始運轉。

得出的結論讓我伸出了顫抖的手，撐起身子向外看。

或許是因為高樓風颳得太過逼人，我除了用盡全力阻止自己歇斯底里地尖叫外，什麼也做不到。

「……啊啊啊原來女兒一直都看錯了，洞是紅色的才對呢。」

──能看見洞的我

最後也應該要回到那些漆黑無比的洞裡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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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要說這篇是暗黑30題裡精神失常那篇也可以啦，但我就是想用這個篇名。